醫藥網2月3日訊 2012年,北京醫改邁出重要的一步,在五家三甲醫院率先試點醫藥分開,取消數千種被老百姓長期詬病的藥品加成,取消掛號費、診療費,收取醫事服務費。積水潭醫院就是第一批經歷醫改、進行醫藥分開的一家。
4年過去了,剛剛閉幕的人代會《政府工作報告》指出,今年將全面實施醫藥分開。取消藥品加成,讓醫療服務回歸正常價格,使老百姓有獲得感……在醫改取得成效的同時,第一批經歷試點的積水潭醫院院長田偉日前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就醫改四年的“盈虧賬”向北青報記者歷數其詳,這里既有醫學專家的視角,又有一線管理者的思考。
▍醫藥分開后,藥品成為醫院的虧損點
北青報:醫改后醫院每年虧損1億多,可是在老百姓眼里,醫院的流水一直很高,幾乎是一個“暴利”行業。那么醫院到底“虧”在哪兒?
田偉:醫院每年好像流水很高。我們的醫院流水一年30個億,也就是收入30億。但是,支出有30多個億,每年都要虧損1億多。
很多人理解不了,但仔細盤點下盈利結構你就會明白。醫藥分開后,藥價是平進平出,也就是說,一塊錢買的藥,一塊錢賣給老百姓。可是一瓶藥從進入醫院再到賣出,肯定是有自然損耗的,藥壞了、過期了,都是虧損。從商品交易的角度來說,平進平出一定是虧損的。加上跟醫藥相關的人員,藥師、藥劑科工作人員、倉庫的冷鏈設備、管理人員等等,這些都是成本。
▍多項醫療服務價格調整,手術費今年將上調
北青報:雖然現在藥成了醫院的虧損點,但醫藥分開是醫改非常重要的一步,藥品回扣這條老路是肯定不能再走了。
田偉:前一陣上海醫藥師收回扣不是被曝光了么?據說醫生拿了40%的回扣,醫藥代表拿了10%回扣,但這個問題的根本在于,為什么定價定在能收50%回扣的水平?把藥的定價降低50%,不就行了?為什么要把藥價定這么貴?
北青報:去年不是又調整了500多項醫療服務價格,還放開了特需等多類醫療服務價格,難道這些沒有效果?
田偉:但是醫療服務各項價格多得很啊,可能涉及到幾萬項,而且已經放開的項目又能占多少比重?我想在醫改的推進中,應該公布放開價格的項目和所占比重。
北青報:今年又將調整多項醫療價格,手術費也會上調。大家有疑惑,從看病的角度說,手術并不便宜,怎么還要上調?
田偉:其實,醫院勞動價值最大的就是手術。做手術的成本是很高的,需要用到各種設備。看病,內科的話一個人就可以,但做一臺手術至少2名護士、至少3名醫生上手術臺,大手術4-5名,麻醉師2個人。時間短的手術2-4個小時,長的5-6小時,還有10個多小時的。手術還要有護理人員、恢復室人員配備。
現在一般手術幾百塊到一兩千塊錢,這里面手術室還有大量消耗。我們算過,每個手術都沒有保本點,就是純虧損。動一臺,虧一臺。
北青報:您這么說,和大家的實際感受似乎不太相符。動一個手術的感覺并不便宜。
田偉:手術貴在哪兒?貴在藥和醫療器械上。一個藥賣得很貴,一個醫療器械也很貴,這就造成一個不好的循環,真正醫院的勞動付出都是虧本的,過去是靠藥,現在取消以藥養醫,只能靠器械,但像我們醫院是加成5%,這些根本不夠補那些虧損。而且器械價格馬上也要改革。
再看其他地方,住院、護理費其實也是比較低的。我們住院一天28塊錢,護士、護理人員的勞動價格,是不能體現的。住院方面,每天也會有較大的虧損。
▍醫改癥結在于價格倒掛
北青報:按您這么說,現在醫院沒有盈利的空間?
田偉:有是有的,一個是檢驗費,一個是放射費,這些里面是有一定盈利的。這是醫院盈利空間比較大的。但醫藥分開后,這些補其他的,還是補不過來。每年政府對醫院也有一定的補貼,但我說的每年虧損一億多,是已經加上政府的補貼,如果沒補,一年的虧損是5-6個億。
北青報:問題出在哪兒?
田偉:價格倒掛。勞動價格實際是醫療中份額最大的,全世界都如此,占到了70%-80%。但是我們的醫療行業,價格改革其實是遠遠落后于其他行業的。改革開放后,很多行業都建立起勞動價格,但醫療沒有建立起來。
北青報:雖然醫院面臨著價格倒掛的虧損問題,可是老百姓的感受是看病貴。到底貴在哪兒?
田偉:老百姓感受的醫療貴,主要就是藥和醫療器械,如果是自己來付出這部分錢,感受一定是很貴的。實際上,如果在國外看病,比如在美國,看病也是很昂貴的,做一個檢查、看一個大夫幾千美元,然后真正治療幾萬美元,一下子下來十幾萬美元。如果不是真正在國外看過病,可能我自己也沒有切身體會。我兒子也是骨科醫生,在美國生活過,這點的感受就很明顯。但是,國外的醫保體系能減輕很大一筆負擔。
北青報:近日相關部門也提到,醫改將維系醫療價格的平衡,不增加老百姓負擔。這么說,老百姓可能感受不到總體價格的變化?看病還是貴?
田偉:醫療本身就是貴的,醫保如何配合改革是一個重點。要建立國家保險機制,由保險來支付大部分醫療負擔。是否可由政府拿一筆錢來做國家保險基金,加上商業保險,再加上一種更純商業化的高級保險。不同人群可以買不同的保險,但每個保險是可以疊加的。
我們的保險現在是不允許疊加的。比如你享受醫保,到醫院住院,我是收入高的人,我想上特需服務,但這是不允許的,你要用醫保,你就只能住多人病房。如果你住特需病房,一分都不給報銷。我覺得這是不太合理的,我交了醫保費用,可以不負擔我高出的部分,但應該抵掉原本可抵的相應費用。多出來我自付,這才合理。
▍醫改最大的困難:是要改用了幾十年的價格體系
北青報:醫療行業為何價格倒掛問題如此突出?
田偉:這個問題要追溯到改革開放。改革開放時,各行業開始進行價格改革的時候,醫療沒有參與。舉個例子,比如像理發行業,三十年前多少錢,今天多少錢。要是今天剃個頭還是兩塊錢,突然說要幾百塊錢,大家馬上就不能接受了,會認為“你的勞動價值不一直是兩塊錢么,怎么要幾百塊錢”,道理是一樣的。
北青報:醫改到底難在哪兒?
田偉:現在醫改要漲勞動價值,老百姓覺得很奇怪,“你怎么還漲啊,看病已經很貴了”,因為這是30年來被遺忘的勞動價格,而現行醫療價格的扭曲,又讓大家看不到它內部的構成問題。現今大家又對醫療的要求越來越高,但是誰也不愿意考慮到對醫療水平的要求是伴隨著經濟代價的。越現代化的治療方法,背后其實是越大的醫療付出,但更高的花費大家承擔不了。現在矛盾就在這兒,造成醫改困難。
北青報:醫改這些年,你自己的切身感受是什么?
田偉:醫改是要改革整個價格體系的。但問題是,如果你降價格,老百姓可接受。可醫療的高成本、勞動成本沒弄上來,醫院又得面臨虧損。醫改真的要觸及根本,才能有真正的改變。
非營利性醫院,其實價格能保持預算平衡就可以,勞務成本應該多少錢,醫療商品成本多少,遵守市場規則,但要求醫院不得營利,非營利不等于醫生不吃飯。醫院是公立的,但醫護人員是職業人,他們也要靠職業吃飯。在正常的價格體系下,醫患矛盾肯定能得到很大意義的改善。
田偉,1983年畢業于北京醫學院醫療系(北京大學醫學部),1994年獲日本國立弘前大學醫學博士學位。1995年任北京積水潭醫院副院長;1997年在北京積水潭醫院創建脊柱外科。作為中國脊柱外科的創新實踐者,率先從日本帶回了現代脊柱外科新理念。2003年至今,任北京積水潭醫院院長。是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